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

    一天，我整理物品时，不经意间翻开刚入伍的相册，一张新兵班的合影无声滑落，新兵班长白少文微笑的面容一下子把我的思绪带回了30年前那段新兵岁月。这个像慈母、兄长、老师一样的晋中汉子对我的点滴呵护，从我的记忆深处翻涌而出……

    忘不了班长手中的“空菜盆”。

    那个年代，军营伙食不比现在。几个粗粮窝头、一盆仅有的水煮白菜，就是我们的美餐。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开饭时，班长很麻利地将菜盆中的白菜分拨进我们每个人碗中。一圈下来，刚刚还满满的菜盆便只剩下了菜汤。这时，只见班长津津有味地就着菜汤啃起了窝头。看到这一幕，我们羞愧地放下筷子，不知如何是好。班长却笑着说:“我打小就喜欢吃窝头蘸菜汤，咱部队炒菜都用荤油，这营养可全在菜汤里！”说罢，他又掰下一块窝头，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望着班长手中的空菜盆，一种敬意和着一丝酸楚涌上我的心间。

    班长就是这样，他那独有的淳朴之爱渗透在我们生活、训练、学习的每一个细微之处。他会以“过来人”的口吻，和我们这群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交流对爱情的认识；像兄长一样，为我们所遇到的困惑和迷茫指点迷津，帮助不会写信的战士代写家信，给贫困战士家里寄去些衣物……在我与他相处的几个月中，他总是天天忙得不亦乐乎，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忘不了班长陪我“卷身上”。

    前些日子下部队检查新兵教育训练情况，一个新兵在班长的帮助下正努力拉单杠的情景，一下子勾起了我当新兵时，班长帮我补训单杠二练习的回忆。

    新训考核在即，战友们频频上演单杠“大回环”，而我却止步于“卷身上”。在我不知所措时，班长却已将训练成绩汇总，着手准备分组施训。“通过有针对性的快慢分训来提高大家成绩，我不希望班里任何一名同志掉队……”正如班长所说，我和两名战友成了首批“小灶”用户。

    迎朝送晚，成了我们奋勇直追的黄金时间。“收腹、拉臂，相信自己！加油……”白班长一遍遍讲解和示范，使我渐渐领悟了动作要领。就这样，在他的加油鼓劲中，我完成了第一个，也是最难忘的“卷身上”。现在每每想来，当时班长教会我的不仅是“卷身上”的方法，更宝贵的是信心和让我受用一生的拼搏劲头。

    忘不了班长发火时的“跺三脚”。

    作为大学生士兵，班长把我当成了“宝贝疙瘩”，始终对我抱以厚望。可我一次次的“冒泡”，却让他失望。兄弟班流传着班长对一些训练成绩不怎么好的新兵“踢三脚”的故事，让我感到隐隐的不安。

    记得一次首长来队，我们个个精神饱满，列队迎检。“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首长的亲切慰问，战士们的昂扬呐喊，让在场人员无不热血沸腾。“为人民服务”爆发在即，我却因紧张而“冒泡”，喊出了“首长辛苦……”全场的鸦雀无声，让我似乎预感到“暴风雨”的临近。会后，班长“咬牙切齿”地朝我走来，狠狠地跺地三脚后，便瞬间恢复了微笑，耐心地指出了我的不足。也正是他的“跺三脚”，比“踢三脚”更深刻地激励了我。

    北方的严寒，足以冻结空气中的每一个水分子。在这样的环境中进行耐寒训练，是对意志和体能的双重考验。一次训练，站在凛冽寒风中的我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只见白班长走过来，平和地说：“白吕，你回排房把我的钥匙拿来！”

    我没有丝毫怠慢，一路奔回宿舍，却没发现钥匙。无奈返回后，班长又命我重新回去寻找。又一次翻箱倒柜，结果仍无功而返，来回的奔跑使我原本寒冷的身子一下子暖和起来。当我怯生生地向班长报告时，他却拍了拍裤兜，分明让我听见裤兜中传来钥匙的响声。

    “来回折腾几趟不冷了吧？！冷成那样，你的身体素质弱一点，不让你活动一下，肯定会感冒……”此时，我已分不清自己是激动还是感动，也分不出眼角的是泪水还是汗水，只觉得心头一阵暖流涌动。

    忘不了班长命令我“站排头”。

    “白吕，站到排头去，脖子上同样是顶个脑袋，凭啥你就觉得比别人差？咱当兵的，即便断了腰脊，那也得个顶个地挺直……”

    时空一转，我似乎又回到那新训即将结束的三月。新兵团阅兵在即，队列水平不太好的我，企图猫进队列蒙混过关。不想班长却硬生生地把我拎到了排头。你别说，站到排头后，还真让我变了个人似的，训练更加认真了，只要一有时间，就“啪啪”地踢起了正步。随后，在阅兵场上，凭借着铿锵稳健的步伐，我成为了观众目光的焦点，也赢得了首长接见。当我走下阅兵场时，看到班长嘴角又露出了微笑。那一笑，竟让我忘了所有苦累，傻傻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错，没给咱丢脸！你看如果你整天猫在后面能有啥出息？要敢站排头，让首长看看大学生士兵的军事素质不比别人差！我看咱们班就你以后出息大一点，好好干，你能当上连长！”

    “连长？我能当连长？”老班长，您知道这句话给了我多大信心吗？从一名不谙世事的大学生新兵，成长为今天共和国的将军，您当初的这句鼓励成为我前进的动力，时刻告诫自己不要猫在后面……

    卅年前/懵懂少年挥戈待旦/一腔热血献国防/羽儿郎/英姿壮/挽弓射天狼。

    （作者系南京军区某集团军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