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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卧在鲜花丛中,双目轻合,双眉平展,那一副近视镜还未摘下,仿佛刚阅读了一份文件,签发了一篇报告,吁叹了最后一缕气息,睡熟了。
他太累了,78个岁月的人生行程,60载春秋的革命长路,直到生命的最后冲刺,他又以77岁的高龄,支撑着患了5年肺癌的病体,常常以每日四五百里的行程,在赣、闽革命老区走了整整45天。
他回归革命生涯的出发地,探访当年苏区的父老兄弟,他把生命最后的步履留在青郁的竹丛中,淙淙的山泉旁,至今,每一步还蕴满着馨香……
将军唱起了那支山歌
“哎呀来……苏区干部好作风哎,自带干粮来办公,脚穿草鞋干革命哎,夜走山路打灯笼……”
26年前,在江西乐安县,当年红3军团13团团部所在地,甘渭汉将军坐在一把矮小的竹椅上,手捧粗糙的花瓷碗,饮一口清香的土茶,感情真挚地唱起这首当年苏区流行的歌曲。优美的曲调,淳朴的歌词,韵味悠长。听者随声哼吟,唱者热泪婆娑。
音乐的记忆是深刻的,永久的。当将军一脚迈进老区的土地时,这旋律便蓦然从心头升起。眼前流水般地飘过一双双草鞋,一盏盏灯笼。将军的心中弥漫着激情的回忆,也掠过深深的忧伤。
坐在将军身旁的是位年轻的县委书记。此时,他的情感在将军沙哑的歌声中回旋跌宕。
5天前,他接到甘渭汉将军要来老区访问的通知后,决定放下手头的工作来亲自陪同,照顾老人的衣食住行。依照惯例,他为这位53年前曾在这里战斗过的老将军接风洗尘,并为老人精心准备了一桌酒菜。
中午,年轻的县委书记陪着甘渭汉步入饭厅,看着铮明锃亮的高矮酒杯和各色冷热菜肴,将军止住了脚步,他沉默了片刻,脸色异常冷峻地问道:“这是为我准备的吗?!”
“是的!老首长。这是老区的一片心意,都是土特产,您老53年没回来了……”年轻书记微笑着对甘渭汉说道。
谁知老人毫不领情,竟把手一挥说:“我胃口不好!吃了这桌子菜要坏肠肚啊!”言罢转身而去。
在大食堂里,甘渭汉心事重重,沉默着咀嚼着米饭。年轻的书记满腹委屈陪伴一旁,他觉得眼前的这位长者太不近情理,不就是一顿饭吗?!他没能知晓将军咽不下那酒宴的痛楚,也没能体悟出那一代开国将帅们浴血奋战的初衷、矢志和责任。
我清楚地记得当年在甘渭汉将军身边工作的时候,他常说的有三个见不得:一见不得老百姓受苦,二见不得革命者享受,三见不得做官的欺负群众。将军正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把自己的人生坐标定在了一辈子要无愧于人民的尺度上。他寻访当年苏区的父老乡亲,回归革命的出发地,以此接受人民对自己初衷的检验,对自己灵魂的拷问。他自知来日无多,他不想带着遗憾离去。他脚步匆匆,从北京抵达江西的次日,便驱车赶到乐安县,没有打扰县里的同志,一猛子扎到了竹园村,这个全县有名的贫困点。
他走进54岁的农民张章生家,在幽暗的房子里,他到处不停地摸着、看着。从空荡的床上拉过一床破被,被面补了又补,棉花又黑又烂。张老汉和他22岁的儿子同盖这条破被度过阴冷的严冬。将军摸着这条破被沉吟良久,感情像一团黑硬的棉花在心头堵塞。
烈属邓又生破旧的房屋前,将军许久凝视着门上那块早已褪了色的“光荣烈属”牌匾,不时发出一声声叹息。屋内3张竹床上分别躺着3个病人,男劳力几乎都倒下了,只有两个儿媳每日下地劳动,圈里的一头养了两年的猪,重量还不到100斤。将军走到灶前,揭开那黝黑的锅盖,只见稀粥里还掺着芋头。顷刻间,泪水从这位老军人风霜苍苍的面庞上滚滚而下。“53年过去了,他们的生活怎么还是这样苦呀?!”他的心头像是被洒了一把盐,又像是被重锤擂击着。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一个罹经忧患的革命者,感情的几多冶锻、淬火,分析、决断已是思维的正常形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平静是一种常态,更何况已经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超拔年龄,但是他心中一直恪守着一种赤子之情,保持着一名共产党人的良知,他是人民的子弟,百姓的忧乐与他息息相关,他经常把自己的薪金寄给那些贫困的地区,仅在他离休时的1985年,就寄款3次:一次600元,一次200元,一次500元。要知道那时将军的每月工资仅为360元。每当将军收到寄来的感谢信时,他则像孩子般摇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莫提这事了!”
中国之大,灾害、需求之多,将军的这点钱无疑是杯水车薪,但他心里总有那么一份念想,那么一份牵挂。将军的所为和那些弃忘了自己的职责,把人民抛在一旁,钻心磨眼只顾自己乃至欺负群众的人比起来,不是可贵和高尚许多吗!
在老区的日子里,将军心中充溢着惭愧和内疚。感情的泪水没能减去他心中的重负,他不时服下一片药,以缓解一下憋闷和暗暗袭来的心绞痛。他朝圣般用虔诚的心叩开村中茅草寒屋的门扉,倾听主人们的呼声,捧接这块他曾洒过鲜血的土地——半个世纪后所提出的发问。
作为中顾委委员,并担任过中央整党办公室副主任的将军,在县委招待所伏案连夜阅读县整党办公室收到的一封封群众来信。窗外一片月光,耸峙的山峰像是注视着灯下的将军,在翘望,聆听,在呼唤,等待。不是这块土地风水不好,也不是群众懒惰,同样是这块土地,当年为何能那般的朝气蓬勃、轰轰烈烈、充满生机。追昔抚今,将军愈发明白了一个真理,我们的权力是人民给的,就像这土地,生命由此而生而繁衍,生命一旦离开了土地则朝夕不保,不论你曾经为这块土地抛洒过多少汗水和鲜血。
在老区的日子里,将军白昼少食,夜里缺寝,他追寻、回忆,联翩往事从半个世纪前苍茫历史的幽处向严峻的现实境界中扑来,聚集、盘拉,升腾起了一首歌,一段动人的旋律:“哎呀来,苏区干部好作风……”
旋律中闪烁着熠熠星光,像不熄的萤火,在村头山际飘游。
将军忆起往事——
1933年,蒋介石对中央苏区发动的第四次“围剿”失败之后,彭老总率领红3军团在这里扩红。我那时任3军团13团政治处主任,负责扩红工作。当时,乐安县人民刚刚为反“围剿”付出巨大牺牲,血迹还未擦干。县委领导同志带头把自己的亲人送到部队。在领导带领下,仅3个月时间,乐安人民将自己2000名优秀子弟送来参军。而今这两千人里面又有几人归来?几人活着?几人成为高级干部?乐安县的母亲、妻子经过近20年战争岁月的苦苦等待,收到的仅是一张张烈属证,然而她们没有任何怨言,那是因为她们看到了当年的县委领导和她们一样作出了同样的牺牲……
伴着歌声,将军讲完了他的故事,庄重地站起身,向身旁的同志们,向那位年轻的县委书记深深鞠了一躬。
“明天,我就要离开乐安了,也许我还能再来,也许……”将军一时凝噎,话没有说下去。
在座的人垂下头,眼里浸满泪水……
将军捧起了那束小花
明天就要离开井冈山了,告别老区的前夕,将军思绪难平。他时而走到室外,披着满天星斗沉思凝望,时而又在灯下往返漫步,那深度近视镜片后的眼睛煞似深潭,含着不闻声息的波澜。1927年7月,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3个月,甘渭汉在一片白色恐怖中参加了共产党。第二年,他在家乡组织了游击队,同反动派“挨户团”展开了游击战。一年后,他所在的游击队同彭德怀、滕代远所领导的平江起义的部队合编,从此,将军在以井冈山为中心的中央根据地参加了一至五次反“围剿”作战。有多少胜利、多少挫折、多少牺牲的战友,都留给了巍峨的井冈山。这位纵贯我军历史的老战士,今天又将辞别这革命的摇篮,而且将是一次永别。他的心中总牵挂着许多情思,涌动着许多感怀,萦绕着许多呼唤,死去的,活着的,历史的,现实的,浩浩荡荡地涌进他的心底。
在井冈山西南150公里外,湖南平江县老家的满天繁星下住着将军76岁的胞妹,此时她也许正遥望星空等待着老哥哥的到来。兄妹俩活到这般年纪,还能有几次相聚?将军的妹妹在他参加红军后,独自挑起家庭重担,代他照顾年老的父母,伴着白色恐怖和穷困煎熬了几十年。将军在戎马倥惚中,眼前常常飘过妹妹挎着小竹篮跟着他放牛挖野菜时瘦小的身影……
将军从北京出发前,细心的老伴从“稻香村”买了一盒南味点心,请人照了一帧全家福彩照,叮咛他务必抽空看看老妹妹。将军深邃的胸怀里始终珍藏着自己的家乡和亲人,他最爱吃家乡的腊肉、红辣椒和米线。他真想在这生命的尽头,去饮一口家乡的水,去吻一吻家乡的土地。
已近深夜,将军忽然召集身旁的同志:“都来,大家替我把它消灭掉!”他打开那个点心盒。
“首长,这是带给……”
“快吃,莫废话!”将军带头吃下一块点心。
大家明白,小车只要启动,几个小时两位老人就可以见面了。况且这是顺路探家,于人情,于制度,都十分正常,此时的将军过于迂执了。
将军在公与私面前,态度严正,一点苟且不得。这次,从北京出来,一路有多少名山大川,风景古迹,又备有交通工具,可却眼巴巴望着一个个旅游胜地从身边飞驰而过。一天,将军身旁的秘书和警卫员经不住南国风光的诱惑,在傍晚时让司机带他们游览了15里外一座唐代古刹,掌灯时分,俩人兴致勃勃地回到招待所。
走进房间,正收看新闻联播的将军,看着回来的两个年轻人问道:“做什么去了?”
“到云山看和尚庙去了。”他们老实回答。
将军陡然站起,关掉电视,声色俱厉:“小同志,我们从北京干什么来了?是来看老表还是来看和尚?借故观光,开着军车游山玩水,群众深为不满,你们怎么能这样干呢?!”挨了训的年轻人不敢怠慢,连夜给将军送上了检讨。
将军一辈子都是严于律己的,新中国成立后,他长期从事军队干部工作,历任东北军区干部部部长、军委总干部部副部长、总政干部部部长,在这块近水楼台上,他没有为子女和亲属谋取任何私利。大儿子甘淙,“文革”前在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读了7年书,“文革”中受父亲牵连被打成“反革命”,被迫离开了军队。将军恢复工作后,没有因为自己受到迫害而去为儿子落实政策,而是鼓励他在现任的岗位上安心工作。甘淙的妻子则是一位普通农民的女儿。二儿子甘沛是地方科研机关的一名普通科技工作者。三儿子甘治,女儿甘鸿当年都是参军十七八年的“老兵”,在同年入伍的干部中,他们则属于职务偏低的那部分人。将军的女婿王小舟,是我国早期的一位共产党员王维舟同志的儿子,他1969年入伍,年近40岁,仍是个副营职干部。一位跟随将军工作多年的部属想在政策规定许可的范围内,为将军的子女在职务的调整上说几句话,将军知道后对他说:“不要帮倒忙,我们是共产党的干部,千万不能搞封建社会‘父贵子荣’的那一套。‘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他们有本事自己去干,人民会给他们应有的报酬。”将军在对待子女、亲属问题上所表现出来的这种严于律己的思想品质,是何等的难能可贵啊!
一个以革命为终身职业的战士,他应该做到光照后人!
第二天清晨,井冈山宾馆还沉浸在缕缕白雾中,远处一个依稀的身影,在晨雾中不时弯腰采摘着什么。警卫员走近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将军正弯腰采摘地上的野花。一朵一朵,已经采了一小把,都是井冈山里无名的小花。将军的布鞋、裤腿已被露水打湿,他采一朵,看一看,拿到面前轻轻吹去花瓣上的露珠,满脸的诚挚和纯真,仿佛正爱抚着自己的小孙女。地上的小花似乎被这情景感动了,在将军面前纷纷仰起挂着露珠的小脸,等待将军那温和而苍老的大手。竹林间长满五颜六色的花朵,将军偏偏喜爱红白黄三种颜色,他已采了满满的一把,并在花腰上系了一条白色的丝带,不知什么时候,他准备了这丝带。
早饭后,将军带着随行人员来到茨坪。山冈上栽满了青松,路旁白色的木牌上写着红漆字——井冈山革命烈士墓由此前进。将军昂首仰望,在花岗岩石阶的尽头,一座雄伟的纪念碑矗立山顶,伸向凌霄。
将军肃穆地立在阶前认真地整理着自己的服装,他拉平了衣襟,用双手系上了风纪扣,从警卫员手中接过那束小花,双手捧起,一步一步向那台阶的尽头攀登。他毕竟老了,在生命的长河里已经搏击了77个年头,又带着5年的癌症和心脏病奔波了45天,他不再像当年上井冈山时健步如飞了,生命的里程也许只剩下这最后一段台阶,一段路程。为此,他愈加严肃地思考着一个革命者该怎样走完人生最后的行程。那年初,他从繁重的岗位上退下来,儿女们为他买回一副上好的麻将牌,妻子专程到“荣宝斋”为他购置了文房四宝,一位老战友托人从国外给他捎来一副新式渔竿,他们希望他静享余生,安度晚年。他生命的乐章中应该出现一个“休止符”了。然而他却高唱着“向前、向前、向前……”的战歌,开始了新的征战。他回到老区,搞脱贫致富的调查研究,让那些把革命送上征途的人民也在革命的发展中富裕起来,以告慰九泉下的英烈,以了却最后的心愿。遗憾的是心有余却力不足了,只有去拼、去搏,去进行最后的冲刺。他咬紧牙关一路走来。45个日日夜夜,行程1800公里,走访了18个县、市,3个乡、镇,同上百名干部群众进行交谈,获得了第一手材料,他可以满载而归了。明天就要告别这革命的圣地,告别纯朴的人民。离别之际,他来到英烈们长眠的墓地,向他们辞别,向他们献上一束自采的小花。
山际松涛滚沸,像涨潮,跌宕连绵,将军喘息不止,汗水淋漓,一滴滴落在花瓣上,小花像垂挂着至诚的泪,在将军胸前颤动着。人生是短暂的,不管有多么辉煌壮丽,总要走到尽头。将军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杀死乡村恶霸,在家乡播下一粒火种起,爬雪山,过草地,参加了上百次战斗,先后3次负伤,几乎失去一条腿、一叶肺,却矢志不移,初衷不改。尽管人生留给他的路仅剩下那么一小段了,他没有哀怨,唯愿用自己的双脚在为了大众幸福的征途上,走到最后。
人们要来搀扶他,被将军谢绝了,他一步步攀登着,150个台阶,他整整走了半个小时,他终于走到纪念碑下,脚步轻轻地献上那束小花,深深地鞠躬,静静地默哀。小花仿佛和将军一样垂下了头,向烈士致敬。红花是鲜血,是赤诚;白花是忠骨,是英灵;黄花是高尚,是骄傲。三种颜色,把生者与死者都织进了同一个境界。
井冈山云来雾去,倏然淅淅沥沥洒落下一阵初冬的细雨。那束小花,那红白黄的颜色,淋浴着纷纷的雨丝,仿佛也在恸哭着,为碑下的忠魂,也为碑旁献花人的挚情……
将军告白了最后的心愿
北京五棵松301医院,病房里寂静无声,老人面容憔悴,呼吸微弱。一个半月的老区之行,使将军的血色素降到正常指数的一半以下,病情恶化。床头心电图仪发出“丝丝”的响声,仿佛那颗衰竭而又顽强的心脏在低低诉说……
将军双目微闭,从那幽幽的长梦里,总也难以苏醒。几年前,他患了癌症,接受放疗。上午他在医院被放射治疗搞得筋疲力尽,下午仍然坚持上班。可是现在,不论他怎样同病魔抗争,也离不开那软软的病榻了。
窗外已是北京的深冬,天色灰暗,朔风阵阵,是个最没有生气的季节。将军记得他离开北京的时候,正是中秋,是北京香山红叶最炽烈、最沉醉的时候,将军喜欢那满山如织如染的赤红,喜欢那潮水一般赶红叶的人流。他随着人流前往玉泉山,向中顾委副主任薄一波同志报告他前往老区之行的目的。临别时,薄老紧握他的手嘱咐道:“要注意身体,我等着看你的报告。”回京后的第3天,一份由将军亲自撰写的9000多字的调查报告发往中顾委办公室,随即他被送进了医院。
老人又一次从昏迷中苏醒,他睁开双眼,听着窗外传来噼噼啪啪的爆竹声。这是1986年2月8日——除夕之夜。曾在将军身边工作的同志不约而同来到病房,为他们所敬重的长者守岁。将军半躺在病床上,看着身边的同志,欠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张台历卡片递给秘书,上面是将军的亲笔字,写着:山东威海海军404医院用经过处理的海水治疗牛皮癣有特效。秘书想起前不久随将军到江西的时候,首长遇到一位多年患牛皮癣而痛苦万分的老表,这事他都快忘记了,而首长却一直记挂在心上。
“首长,我马上办,你安心养病吧!”秘书话音未落,就哽咽了。
离职前,作为中央军委纪委书记、总政治部副主任的甘渭汉将军,一方面维护党纪,不徇私情,整治歪风;一方面坚持真理,伸张正义,昭雪冤屈。对身处逆境的同志给予深切的同情;对默默无私的奉献者给予主动的关怀。有一位干部因为蒙受冤屈而多年闭门不出,将军曾“三顾茅庐”去访问。第一次,他叩门,不开,在门旁站了很久,第二次依旧吃了闭门羹,第三次他冒着大雨,打着雨伞又来叩门,一声声敲击,门里都没有回音,将军知道,门内并非无人,而是心冷了。一个革命者还有什么比被自己人冤屈更痛苦的呢?
“我是甘渭汉,你今天不开门,我今天就不走了!”雨声大作,啪啪的雨点,拍击着将军的雨伞,水滴溅落打湿了衣裤。门内的人被将军的诚恳感动了,他含着一眶泪水,打开了大门……从此他的心又敞开了,活了、热了。
1985年,将军也在这所医院里住院,病床上他阅读了一封群众来信。信中说,一位母亲在不到6年的时间里,先后把两个儿子送到了前线,他们在祖国的南疆光荣牺牲之后,这位母亲承受着巨大的打击,又毅然让高中毕业的女儿报考了军校。
“革命应该给人以温暖。”读罢信,将军用铅笔在信纸的左上角重重地写下这样一句话。接着批示“我看这位母亲的女儿毕业后应分配到离老人近处工作。请干部部告昆明军区政治部干部部的同志。”
是的!革命应该给人以温暖,给人以幸福!因为在革命者深层的感情世界里,革命与人民绝没有彼此签订了合同,任何条款都无法维系革命与人民间的关系,血浓于水,情大于天啊!将军记得,第五次反“围剿”战斗中,他左脚负伤。简陋的医疗条件,促使医生下决心锯掉他的脚。失望中,师政委彭雪枫带着3军团卫生部长饶正锡赶到医院,采取了另外一种治疗方案,终于保住了这只脚,将军才得以爬雪山、过草地,征战几十年,一直走到胜利。将军记得,1936年8月,红军主力东渡后,党中央所在地瓦窑堡被围,他奉周恩来副主席“速解重围”之命,率部驰援,化险为夷。战斗中,他肺部中弹,伤势很重。周恩来得知后,和叶剑英同志借着星夜乘马赶了30公里山路去看望他。临走时,周恩来给他留下仅有的4块银元,让他买几只鸡补养身体。这一切使将军懂得了革命者的至真至爱,革命事业的神圣,绝不允许冷漠、自私、渎职。几十年革命的熏陶、实践,已赋给将军优美的人性、高尚的品质。爱人民,献身于人民已成为他一生所信奉的宗旨。
将军的身体越来越衰弱了,他在昏迷中朦朦胧胧感到前面的路已走到尽头,生命的光辉渐渐熄灭下去,死,是必然的规律,尽管心中还有许多忧念。他平静地等待那最后的日子,只是医生还在制订一个个方案,加用好药,这令他不安,他看着那些为他吊起的药瓶断断续续地说:“别麻烦了,把好药留给别人吧。”
将军度过弥留阶段,他的生命忽然像黎明的晨星,灼灼闪耀起光辉。他知道自己的生命线已升到最后的高度,即刻将陨落枯萎,他用最后的余力断断续续地对前来看望他的同志说:“请转告组织,后事从简……遗体解剖……让医院总结经验……攻克癌症……谢谢同志们……”
这是将军留下的最后告白。
将军走完了自己的行程。他疲倦地睡熟了,永远地离去了。他生前没有留下什么著作,也不曾抒发过什么豪言壮语,但他以鞠躬尽瘁60年,勤奋默默的工作,坚韧正直的行动,践行着他对理想信念的矢志,令后人感佩。
将军逝世后,从他当年迈上征途的地方发来了一封未署名的电报,电文如下:
甘渭汉将军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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