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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运南晚年照
1938年4月,正值抗战如火如荼之时,刚刚过完24岁生日的周运南,与新婚9个月的妻子告别,离开家乡海南经香港到广州考入黄埔军校。夫妻俩都不知道,这一别就是36年。1942年春天,中国派遣第一次远征军入缅作战,周运南奉命出征,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后因病掉队。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奄奄一息的周运南奇迹般被海南老乡送回中国,并辗转流落至云南澜沧县景迈茶山,后经当地傣族头人介绍,上门做了头人的侄女婿,娶傣族姑娘刀氏为妻。因历史原因,36年后,周运南终于被获准回乡。一边是别离36年的原配,一边是同甘共苦的傣族妻子,周运南最终选择了叶落归根。这个大时代背景下的真实故事,让人不胜唏嘘。
踏上这次寻找旅程的时候,记者并没有太多的期待,我们只是从海南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周学而口中得知:在三亚市保港村有一位远征军老战士周运南,他在家用的名字可能是周兴宏。他的儿子周启昌在村里开了家冰店,周运南去世前写了十几万字的回忆录,详细记录了自己在远征军的事情,这份手稿应该在他儿子手里。
此外,就再没有别的线索了,没有确切地址,没有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的家人是否还在原址居住,但为了这份珍贵的手稿,记者还是驱车数十公里,边走边问,一路打听,冰店早已关门,好在不断有热心村民的指引,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联系上了周启昌。
正在外务农的周启昌告诉记者,他只是周运南老先生的侄子,经他的帮助,记者见到了周运南的小儿子周启儒,听他简略介绍了父亲的生平,但不巧的是,周运南临终前将手稿《坎坷之路》交给了远在云南的大儿子周启汉。颇为遗憾的是,因为手稿过长,山川阻隔,我们最终也未能一睹其全貌,但通过两个儿子的描述,记者大略了解周运南老先生一生的坎坷遭际,大时代背景下的个人悲剧,让人不胜唏嘘。
出岛入缅,生离死别
1914年4月16日,周运南出生于三亚保港镇港门村。1938年4月,正值抗战如火如荼之时,刚刚过完24岁生日的周运南、与新婚才9个月的妻子陈鸭高告别,跟随他的老师郑绍义先生,离开家乡海南经过香港到广州考入黄埔军校。夫妻俩都不知道,这一别就是36年。
周启汉告诉记者,父亲原名叫周兴义,因为黄埔军校要有初中以上学历才允许报考,父亲只是小学文化,通过关系借用周运南的初中文凭去考的,所以考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四分校十五期步兵科后他的名字就改成了周运南。这种情况当时很多,如琼籍远征军高级将领叶佩高也是类似的情况。
1942年春天,中国派遣第一次远征军入缅作战,周运南奉命出征,隶属中国远征军第六军(军长甘丽初)五十五师(师长陈逸吾)三团(团长李文伦)二营(营长施惠民是海南文昌人),任五连少尉排长。后升为该团的中尉特务排长。后又调到二营八二迫击炮排当中尉排长。
据周运南回忆录中记载,入缅后第一战是发生在缅甸他希市以南五十英里的南皮村的遭遇战,在乱战拼刺中他为保护两门迫击炮用刺刀刺死日军一名。第二天演变成了阵地阻击战,在阻击战中两门迫击炮共发射炮弹八十四枚,压制了敌人的火力,并为步兵的反击打开一条血路。
“五十五师第三团孤军奋战一夜又一天,在日军战车和步兵的大力反攻下边打边退,几经周折三天后退到莫克迈,此时全团集中起来也不过二百多人。一团二团不知去向,和师部也失去了联系。团长李文伦和剩下的二百多人就成为最后撤回国内的远征军部队了。”
周启汉说,进入缅甸后父亲因重感冒,高烧到四十一度才住进了宛甸市英国人的临时医院治疗,因前方战事吃紧,病未痊愈就提前出院随部队上前线了。等退回到莫克迈后旧病又复发了,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了一天就慢慢的跟不上部队了。
危难之下,更显乡情可贵。与周运南同在远征军的郑应新,既是海南三亚保港人又是黄埔同学,老乡、战友加同学,见此情形就来搀扶着他走了一段路,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周运南怕拖累了他,就叫他去追赶部队,两人生离死别,抱头痛哭一场,就此各奔向前程。
奄奄一息,乡音救命
“两人分别后我又坚持走了一段路,最后晕倒在路边。朦胧中好像有三三两两落伍的官兵走过我身边,其中有一个可能是军官,走近我身旁,用脚踢踢我的身子,然后低下头来撕下我的胸章和肩章,又把我的手枪解下来带走。”周运南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周运南慢慢苏醒过来,看自己卧在路边太暴露了,就强撑着爬到路边小山坡的一棵大榕树下,随后再次昏迷过去。“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再醒来时,已是星空满天,四周除了虫鸣,再无声响,病痛和孤独轮番袭来,夜变得特别的长!”
就在周运南气息奄奄时,“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牛车声由远而近,也不知是梦是醒,直到那牛车停在了我附近,又听到了说话声,我才努力睁开双眼,看到那牛车就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车上坐着一家三口,再仔细一听,他们竟用海南文昌话在交谈。”
在此性命攸关之时,在异国他乡遇到同乡,这对周运南来说无疑是救命稻草。他拼尽全力,爬出草丛,用家乡话向他们求救,反倒吓了对方一跳。周运南后来回忆说,仔细想想,那时自己衣裳褴褛,蓬头垢面,像个野人,又身处荒郊野外,也难怪人家会怕。
用家乡话交谈后,男主人林佑伦先生带他一同返回国内,周运南终于拣回了一条命。回国后,为了生计,他辗转来到云南省澜沧县景迈茶山,做小生意维持生计。后经当地傣族头人介绍,上门做了头人的侄女婿,娶景迈村勐本寨傣族姑娘刀仙望为妻。
婚后,除了务农外,周运南还做些小生意。听其小儿子周启儒介绍,当时也有滞留在金三角一带的同僚旧部邀他出山,但周运南决心已下,只想本本分分过太平日子。当时局势混乱,交通不便,始终未能和海南联系,直到1962年才和海南的亲人联系上。
周云汉告诉记者,1947年父亲与广东同乡邱秉君、陈平林联系上,他们是澜沧地区的共产党边纵领导,后经二人介绍,周运南于1948年参加边纵并被指派在景迈乡当乡文书兼武装干事。后来又叫他创办了景迈小学。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周运南因为过去的历史问题牵连,被判刑2年半,1974年才获准回海南,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才平反。
天涯海角,36年的等待
而海岛的这边,天涯海角信音稀,一个女人却痴痴地苦等了36年。当年,陈鸭高与新婚丈夫离别时,还是20岁初为人妇,如今却已是56岁头发花白的老人。36年来,没人知道她受了多少苦,凭着海南女人的勤劳、倔强,她独自撑着门户,还置办了家业,就等着丈夫有一天能归来。
前20多年,陈鸭高没有丈夫半点音讯,后来得知丈夫还在世间,并已另外娶妻生子后,听小儿子周启儒转述,她只是淡淡地表示:“你还活着就好,我年纪大了不会再嫁了,你生的孩子就算是我生的了。”
1974年,阔别36年的夫妻终于团聚了,饱经忧患,半生漂泊的周运南想尽力弥补自己对陈鸭高的愧疚,但他却又对不住另一个人———远在云南的傣族妻子。周启汉说,自己隐约听父亲提起过,两位母亲,都是不幸的女人。他这一生,亏欠她们的实在是太多。
幸运的是,两个儿子都很孝顺,考虑到陈鸭高膝下无子,小儿子周启儒4年后就从云南赶到海南,在当地成家立业,担负起照顾父亲和陈鸭高两位老人的责任,而大儿子周启汉则留在云南,照顾生母。一家人注定天各一方,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在儿子们的眼中,父亲是一直是个正直,善良,坚强,忠厚,乐观,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应儿子的要求,周运南把他记事以来的经历记录下来让后人评说。
周启汉说,这本手稿,凝结了父亲一生的回忆,对这份手稿,父亲看得很重,当时他在为生产队看甘蔗林,条件很差。每天在小窝棚里,戴着老花镜,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完的。历时三年多,共800页,约32万字。父亲去世后,手槁并未出版,原因很多。
晚年的周运南依旧乐观坚强,在他84岁那年,因摔断腿,导致大腿骨折再未能接上,他在床上又坚持了6年,直到2003年,才以90岁高龄辞世,生于港门村,死于港门村,半生漂泊,叶落归根,子孙绕膝,留下文字回忆平生。比起那些葬身于茫茫野人山中的同胞,大概算是幸运的了吧!
1999年,周运南在云南的妻子刀氏先于他过世,他辞世后两年,辛苦一生的陈鸭高也随之而去。三人生前恩怨纠缠,无法共处一室,死后终于可以同穴而眠。一?黄土,了结了所有的爱恨情缘。
由小儿子周启儒带领,记者一行来到周运南的墓前。一块石碑,简要叙述了周运南的生平,后面三座坟,中间躺着的是周运南,右手边陈鸭高的坟明显要比另两个坟大很多,周启儒说这是出于风水的考虑,不过这也算是对饱经沧桑的陈氏一点告慰吧。
站在墓碑前,记者忆起了周运南回忆录中的那段话:“在国家危亡之时,作为热血男儿,已尽了自己的努力。至于那场战争,是非功过,后人自有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