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军区某汽车团执行运输任务途中。李伟明摄

    “嘀……嘀……”30台运油车鸣着喇叭，开出西藏军区某汽车团大门。

    8月26日清晨，该团给林芝方向部队运送油料的车队出发了。记者坐在一台运油车的驾驶室里，摇下蒙着晨露的车窗，看到一幕场景——

    在家的7名团党委常委，一个不落地站在大门口，每过一辆车，都郑重地敬一个军礼。

    一次例行的油料运输，为啥这么庄重？随车的团政治处主任徐正强说，这是团里保持60年的惯例，车队如果超过50台车，威风锣鼓队还要到场送行！

    军礼，送战友出征。这一路，车队走了5天5夜。路上，记者总在想，这敬了60年的一个个军礼，在诉说着什么？

    军礼，敬给征战“天路”的勇士

    走着走着，车队速度慢了下来，海拔5000多米的米拉山到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路面向山涧倾斜，转弯时，眼看前面的车左后轮居然翘了起来，离地一两厘米，记者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想坐到驾驶员那侧去“找平衡”。

    有惊无险，前面却遇到了车祸：一台地方拖挂车栽倒在路旁，驾驶室已经被挤扁。不到1小时，又见到两起车祸，一辆车侧翻，另两辆车相撞……

    记者稍加注意，只见一路上插满了警示牌：“水石流路段，请勿停留”“事故多发路段，减速缓行”……

    色季拉山上，急转弯更多，对面突然冲过来一辆车，与记者搭乘的汽车擦肩而过。“咔！”记者用力过猛，把座位边的安全拉手一下拽掉了。

    驾驶员赵英胜看记者神情紧张，讲起了笑话：“一次，一个新兵看见前面的车轮是悬空的，跟你一样，死死抓着拉手。有人告诉他：放松点儿！如果车掉下去，抓得再紧也没用——车轮上的螺丝都会摔变形！”

    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但记者还是勉强笑了一下。

    在迫龙天险一个拐弯处，赵英胜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就扔向窗外。一路上没见他吸烟啊？记者心里嘀咕。

    “7年前，这儿的路基被雨水淘空，驾驶员高志洪驾车经过时，发生垮塌……”赵英胜说：“扔香烟就是祭奠他。每次路过，我们都要点几支香烟，祭奠先后遇难的13位战友。”

    “汽车兵不怕死，却舍不下战友。”同行的徐主任接过话头：“我们团有个1963年入伍的老兵，名叫张晓东。47年前，他的战友向方华夜间往山上运水泥，坠落到80多米深的悬崖，牺牲时才17岁。今年张晓东快退休了，前几天专门来到高原，给向方华扫墓。他说，工作了一辈子，要退休了，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牺牲的战友……”

    记者感慨：“真是战友情深！60年来，团里有多少战友牺牲？”

    “因公牺牲247人，致残的超过1500人！”徐主任神情有点黯然，转眼语调高昂起来：“汽笛一响，就是出征！在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的‘天路’上，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所以，车队出发时，团党委常委都要在大门口列队敬礼道别；车队返回时，团领导要出营门10多公里去迎接，欢迎战友们平安归来。这份心情，你能理解吧！”

    军礼，敬给日夜思念的亲人

    暮色降临，夜宿兵站。宿舍里，战士们的笑声不时响起。

    “在聊什么？”记者凑上前问。“聊老婆孩子呗！”几名老兵从上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全家福”照片。

    一名老兵说：“咱汽车兵啥时候打过败仗？就是老婆孩子搞不赢！上次探亲，孩子说啥也不让我在家睡，‘天都黑了，叔叔咋还不走？’唉！只能忍了，谁让咱亏欠家里的。”

    一席话引起共鸣，老兵们七嘴八舌向记者道起了往事。

    月光下，一名老兵的眼睛闪着泪光：“咱团有个老兵，叫张朝明，妻子患了癌症。探亲时，他恨不得一天干完家里所有的活，恨不得让时间停下来，好好陪陪妻子。可是休假总有期限，妻子病这么重，又不能带到部队上来……”

    “假期到了，也许明天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妻子了。晚上，夫妻俩翻来覆去，谁都睡不着……天快亮时，妻子才昏睡过去，还紧紧抱着张朝明的一只手。张朝明望着妻子的脸，这只手怎么也不忍心抽出来，真想让妻子就这么永远抱着！”

    “天亮得太快了，趁给妻子掖被角，他狠心把手抽了出来，却没有勇气道别。拿出纸笔想留几句话，最后却流着泪只写了3个字——多保重！”

    “归队不久，他的妻子就去世了。当时，张朝明的车队前方遭遇大塌方，被堵了20多天。当他赶回家时，妻子的坟上已经长草了……”

    听到这里，一名老兵说起了团后勤处副处长孙元军和连队指导员字金平。

    “孙元军父亲去世时，他回不去，戴孝领队出车，打电话请大哥代他给父亲磕头。今年，他大哥又去世了，他还在山上执行任务，只能跪在路边，把额头磕得淤青。长兄如父啊，他是想把大哥当年替他磕的头还回去。”

    “字金平与女友燕儿订了婚期，请柬都发完了，突然收到‘执行紧急任务，中止休假’的命令。妈妈发话了：‘命令要服从，婚也要结，由你小妹替你，把燕儿娶回家！’那天，字金平在路上听着电话，朝着家乡的方向与新娘夫妻对拜，妹妹替他在现场当了‘新郎’。”

    听到这里，记者鼻子有点酸，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团领导送行的军礼，也是敬给汽车兵日夜思念的亲人……

    军礼，敬给祖国的高原山川

    高原长夜，头疼、胸闷、心慌，高原反应阵阵袭来，记者一会儿想到路上的险情，一会儿想到官兵的故事，竟是一夜无眠。

    “都说汽车兵忙，咋就这么忙？”团政委吴国华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仅今年8月份团里就动用车辆1128台次，运送物资4092吨，累计行车45.4万公里，相当于绕行地球赤道11圈。60年来，全团运送物资上千万吨，累计行程7.8亿公里，能绕地球赤道1.9万圈！

    他说：“有的家属对此不理解：从结婚那天你就成天忙，忙出啥了？一次，团里组织探亲的家属参观荣誉室。嚯！看那锦旗一面挨一面，奖状一张压一张。建设高原第一个机场、第一座电站……汽车团先后参与建设了200多个西藏‘第一工程’，5000多名官兵立功。再看墙上的烈士名单，家属们流泪了：谁家没有个难唱的曲儿，牺牲的烈士们谁没有亲人啊！”

    第5天，太阳升起时，车队继续上路，记者的采访本上，已经记得满满的。

    “当高原汽车兵，又险又苦，想过向后转没？”路上，记者问四级军士长刘海龙。“从来没有！”刘海龙答得干脆：“汽车兵当兵就在路上。在我们的团史上，不管多难，从没有一台车把物资拉出团，再原封不动拉回来的。千难万险，也要往前开。就算中途出了事，还有后面的战友。汽车兵都明白，路的那头是哨所，如果物资送不过去，边防就要断粮。”

    一聊才知道，刘海龙的父亲曾担任过这个团的营长。这个团里，还有祖孙三代当汽车兵的。

    “汽车兵可以牺牲在路上，但绝不回头！”这是团长施勇对记者说的话。

    如果仍是身在都市，如果不伴随汽车兵走这趟“天路”，记者可能会感到这样的话有点“大”。然而，此时此刻，记者的心里被一种军人神圣的使命感涨得满满的——这是汽车兵的心里话！

    山路蜿蜒，车队浩荡。

    回头看，“高原钢铁运输团”的战旗呼啦啦地迎风飞扬。记者心头一震：那出征的军礼，不就是高原汽车兵对祖国的誓言吗？

    【编后点评】最是平凡却神圣

    军礼，是军人最平凡、最常见的礼节。然而，读完这篇记者走基层跟随高原汽车兵走“天路”的见闻，我们从戍边人的军礼中感悟出了瞬间背后的永恒，掂量出了军人使命的分量。

    军礼，最是平凡却神圣。战争年代，战士出征告别首长和战友，军礼表达着慷慨赴死的勇气、敢打必胜的信念。和平年代，军人同样会有牺牲、有离别、有各种各样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把庄严的军礼敬给高原汽车兵表达了战友、亲人对他们忠于使命，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甘于奉献精神的褒奖。他们的情怀正像那质朴的军礼，尽管什么也不说，却胜似千言万语。

    使命和责任，在军人的挥手之间传承。对比高原天路上的战友，当我们每一天走进营门，把五指并拢、举向眉际的时候，也该问一问自己：我们同样身穿军装，是否担当了军人的使命？是否履行了军人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