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廉万秋说他搞科研最初纯粹是为了他的那帮士兵兄弟。仓库担负着装备维修器材的配送保障工作，洞库里不过20几个人，每天繁重的收发任务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他想：怎么样能让兵们轻松点呢？紧张的工作之余，寡言少语的廉万秋一声不响地开始了“瞎琢磨”。
上级配发的某型装备综合测试车，放在仓库里没有一个人能玩得转。每次实弹检测都要从工厂请专家来操作。每年最忙碌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昂贵的测试车呆在那儿，保管分队官兵干着急没办法。
廉万秋一言不发，围着测试车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心想让大家都能玩转这辆测试车。这里的学问太深了！得知廉万秋有这样的想法，很多同志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原来，测试车操作规程十分复杂，但随车配备的说明书简单抽象，操作者很难掌握动作要领。廉万秋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有些冒险，但你不吃螃蟹就永远不知道它的美味。他把测试车的说明书、设备的基本原理、车辆的基本构造，翻来覆去琢磨了一遍又一遍；专家来仓库检测装备，他一遍又一遍地请他们指导自己按照步骤操作车辆，不断熟悉操作要领，熟悉操作过程。车辆出现故障，他及时地记录下来，跟着专家屁股后面分析故障原因。
专家说，就怕见到廉万秋，这个小个子真是能缠人，连上厕所他都跟你问问题。经过两年的日积月累，廉万秋分类汇总了测试车10大类103种故障类型及解决办法，并汇编成册，让操作使用一目了然，按册操作准确无误。廉万秋火了，他编写的手册印发到全军部队同类单位使用，很受官兵欢迎。
廉万秋不仅让仓库官兵玩转了测试车，这项科研成果还在2003年获得了军队科技进步三等奖。这是仓库建库以来获得的第一个科研奖项。那段时间，战友们见了廉万秋都竖起大拇指说：“廉万秋，你真给咱山沟仓库长脸。”廉万秋只是嘿嘿地露着牙齿笑笑，然后低着头走开了。熟悉他的战友都明白，他这个人，话很少，心里时刻都在琢磨事儿。
万事怕琢磨，琢磨就有门儿。廉万秋就认这个理。2004年秋天，一次接收作业，廉万秋发现一件器材的外观与包装标示器材十分相似，凭经验和第六感，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那天深夜，他半夜里爬起来打电话到厂家询问情况，负责交货的技术员经过仔细比对，原来是出厂时贴错了标签。
廉万秋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抓起衣服就跑向了包装车间。多亏还没有二次包装入库，有些装备精贵，如果就这样包装发给部队，轻则造成运转失灵，重则会引起爆炸，酿成重大事故。器材第二天就退回去了，廉万秋却开始了钻研。他要找到一种简便、准确、快速识别器材的办法，以避免错误再次发生。
最初，他耗用了一年的时间按照文字表格的形式给仓库所有装备编写了一本识别手册。手册下发部队试用，官兵反映手册需要背记大量器材参数，还容易把器材搞混，很不实用。
不实用就等于是没有用，没有用就得推倒重来。一段时间，廉万秋苦思冥想，茶饭不香，连走路都在思考问题，说话就更少了，谁都懒得理。战友们都说他着了魔了，像一个飘来飘去的影子。
一天黄昏，廉万秋在营区里看到一名士官临时来队的妻子正拿着一叠卡通图片教孩子识字。灵感瞬间在他脑海里闪过，说明文字配上图片，不就准确直观了吗？他欣喜若狂地抓起孩子手里的图片就往洞库里跑。他带着3名业务骨干对仓库里的每一件装备维修器材进行了不同角度的拍摄，遴选出一张能体现器材特征的相片作为识别用图，制作完成了《某型装备通用维修器材图册》。图册下发部队，直观实用，很受大家欢迎，这项成果也填补了全军空白，获得了全军科技进步奖，仓库还报请分部给他记了二等功。
四
廉万秋开始爱上他最初恨得咬牙切齿的山沟沟。因为他心里想明白了，这里才是他广袤的收获事业果实的肥沃土地。“因为有了我，大山不寂寞。这句话说得真不错。”于是，仓库在廉万秋的眼里开始变得好看了，工作累的时候他就会在山里面转转，无边的林海苍翠欲滴，断崖上的飞瀑从天而降，中流击水惊涛声声，人走在盘山路上就像走在一幅美丽的画中。
眼前似乎总是摆着克服不完的难题。这时候廉万秋的心态变了，他不觉得难办或者难受了，总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2006年以前，仓库某型装备电路板的检测一直由厂家完成。电路板出库时，由于没有检测设备，性能无法判断，有好几次器材刚刚发给部队，就被退回到仓库更换。这样不仅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还影响了部队的正常训练和演习。廉万秋决定攻克这个难关，决不能让部队的战斗力生成在他这个环节打了折扣。
那个酷热的夏季，为了能够找到电路板所有的资料，他顶着烈日赶到了一家负责制造电路板的无线电厂。没想到，厂里负责技术的部门领导迎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尽管他拿出介绍信、军官证百般解释，那位领导始终坚持：电路板的所有信息都是机密，厂家拒绝提供。吃了闭门羹，廉万秋没有气馁。部门领导不行他就去找厂领导。一连几天，他跑了好几次厂长和书记家，都没找到人。那个骄阳似火的下午，他打听到两个人都在开会，他就到厂子门口堵。会议从下午两点开到四点，门卫不让他进，他就头顶着烈日站在门口等。门口没有一片可以遮阳的林荫地，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地上直冒白烟，廉万秋笔挺挺地一直站到厂长和书记散会。
电子厂的会议室里，廉万秋把自己的想法和部队使用电路板遇到的问题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望着眼前满脸汗水、激情飞扬的小个子军官，厂长和书记感动了，两个人商量一下，决定让厂里的专家给他上一课，不准拍照，不准记录，只能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接下来的日子，廉万秋的大脑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不停地转动，他害怕漏掉一丁点儿的微小细节。搞清楚电路板的来龙去脉之后，廉万秋回到住处，极度的疲惫感一下子袭来，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直直地倒在了床上。朦胧中，招待所服务员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他才知道，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回到仓库，经过一年的艰苦努力，《某型武器系统及维修器材模块检测与数据采集系统》很快问世了，仓库终于实现了对维修器材的快速、智能、精确化检测，保障了出库电路板的完好率。
五
廉万秋的日记从2006年1月至4月间的内容是空白。发黄的笔记本上，126张纸的扉页上只写了日期，没有写字。这些字都写在他的心里，对于他来说，这段时间是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在这126天里，他出生不久的儿子经历了人生的种种磨难后夭折了。妻子陈玲玲也因丧子的悲痛不能释怀，处在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廉万秋有着令人羡慕的幸福婚姻。妻子陈玲玲是驻地博爱县松林集团的一名财务出纳，不仅人长得端庄秀丽，而且性情温和，格外贤淑。2003年，两个人结婚的时候，妻子的父母竭力反对。论形象，廉万秋个子很矮，相貌平平；论经济条件，廉万秋家境比较贫困，经济压力很大，他的工资也没有陈玲玲高。陈玲玲就是看中了廉万秋的淳朴憨厚，勤奋好学，有上进心。看到女儿这么坚决要嫁给他，岳母一个人悄悄地不辞劳苦来到仓库了解廉万秋的情况，得知廉万秋工作勤恳，性格谦和，才能和为人没得说，在仓库领导和战友们中间有着很好的口碑，也就没有再阻拦。结婚后，妻子一直住在娘家，而且一住将近10年。
2005年的冬天，正在进行《装备维修器材供应中心管理系统》开发研制的廉万秋万分欣喜地接到了岳母打来的电话，他的儿子顺利降生了。
初为人父的廉万秋兴奋得像个孩子一蹦三尺高，他放下手中活儿，特意请假回家。这是廉万秋休假时间最长的一次，15天，而且是在他科研最繁忙的时候。产妇床前，望着疲惫的妻子和胖嘟嘟可爱的儿子，廉万秋在心里对他们娘俩说：“我一定好好工作，多出科研成果，保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看到他们母子健康，廉万秋假期一到就匆匆离开岳母家，信心百倍地投入了他的软件系统的开发研制。
廉万秋说，《装备维修器材供应中心管理系统》是他自接手装备器材账目那天起就想研发的一个课题。2000年以前，仓库的器材管理靠的是手工记账，工作效率十分低，每次对账，四五名业务骨干要忙活一星期才能对完，即便是这样，还经常出错。一次他到超市购物，看到货架上上千种商品，什么东西在哪里，数量有多少，质量如何，只要一打开电脑一目了然。廉万秋就萌发了开发系统记账的念头。说干就干，他带着几名软件技术人员一头扎进了洞库开始了系统研发，仅账页和堆卡就设计了500多种模式。
软件开发后，繁重的器材信息录入工作开始了，要把几百万种器材编码、标签录入系统谈何容易。廉万秋把自己的铺盖搬进了阴冷的洞库，吃住都在里面，一干就是一个多月。正当廉万秋昼夜不息地“闭门造车”的时候，噩运正一天天降临到他刚刚出世的儿子身上。
一开始，孩子身上出现黄疸，妻子和岳母都没有太在意，后来发现他吃奶也不好，昼夜哇哇地哭，就把孩子送到驻地的一家医院检查。可是，这家医院的儿科水平不高，查完就按黄疸治疗了。住了一个多月院，孩子也不见好，而且还出现了贫血和营养不良的症状。岳母和妻子慌了，打电话让廉万秋回来。3个多月不见，胖嘟嘟的孩子竟然骨瘦如柴，听着儿子的哭声，廉万秋的心里刀绞般疼痛。当他抱着孩子转院到郑州儿童医院的时候，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把他打晕了：“我们医院治不了，孩子没救了。”廉万秋抱着一线希望跑去找院长，苦苦哀求他再想想办法。经过专家会诊，医院勉强同意留院再观察一星期。廉万秋说，这一周的时间比一年都漫长，孩子一点儿也不见好，妻子昼夜不睡觉，一直在不停地流泪。郑州儿童医院同样没有妙手回春的医术和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廉万秋抱着孩子回到岳母的家，望着妻子怨恨的眼神，他的心碎了。
回到妻子的老家博爱，孩子微弱的心脏还在跳动，急促的呼吸还没有停止，这样的情况又维持了一个月。大医院不愿意收治，廉万秋只好四处寻找偏方，在小医院给孩子打针。一个月后的那个漆黑的夜晚，来到这个世界才4个多月的儿子再也没有睁开那双乌亮乌亮漂亮的眼睛。按照老家规矩，不满1岁的孩子不能埋在地下，要扔到山冈上去。妻子紧紧地抱着孩子不肯松手，廉万秋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掰开了她的双手，用小被子抱紧了儿子走进了黑夜。
4月的天空飘着细雨。把儿子放在高高的山梁上，廉万秋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他仰望着漆黑的夜空放声痛哭。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事情更令人悲痛欲绝？在那个阴霾漆黑的夜晚，那个荒芜的山冈，裹在碎花棉被的小小躯体，是捅在他心脏上的一把刀子，每每想起来都在滴血。
儿子离去了，生活还得继续，他的事业也需要继续。从岳母家回来，廉万秋成了一个更加沉默的人。他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洞库里，用不停的工作来填充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忘记了下班，忘记了吃饭，巨大的悲痛和忘我的工作使他身体严重透支，当最后一个信息输入完毕，廉万秋对着苍茫的大山一阵大喊，然后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这一年，《装备维修器材供应中心管理系统》全面投入了使用，工作效率一下子提高了十几倍，准确率也达到了百分之百，总部将这一成果在全军进行了推广。
六
廉万秋说，他心里牢牢记着儿时母亲常常在他耳边叮嘱的话，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只有吃得千般苦，做大事业才能出人头地。可是母亲吃了一辈子的苦，至今仍然没有享过一天福。说起这些，廉万秋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说他考上军校的时候给母亲有过承诺，要让她过上好日子，这些年他一直忙着搞科研设计，至今除了逢年过节给母亲寄点钱，他什么都没为她做过，他甚至两年没见过母亲了，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孝顺的儿子。
2007年那个飞雪飘零的冬天，正在设计实验某型装备器材包装模式的廉万秋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他痴呆的母亲走丢了。听到这个消息，廉万秋的心像是被扯了一下，五脏六腑撕裂般地疼。父亲患肺气肿去世的时候，廉万秋正在上军校，办丧事他都没赶上，母亲万一有个好歹，他会难过一辈子。
母亲的身体一直很不好，一年前得了脑血栓，出院之后神志就不清醒了。在洛阳市做维修家电生意的三哥把母亲接到了县城，痴呆的母亲惦记着山沟里的家，趁哥哥上班的时候出走了。廉万秋痛苦地蹲在地上，悲伤让他眼泪奔涌。哭过，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请假回家找母亲。设计实验正在节骨眼上，他还担任着保管队的党支部书记，老兵退伍明天就要离队了，这些患难与共、一起流血流汗的兄弟就要离开生活了几年乃至十几年的仓库了，廉万秋答应过要去车站送他们。
退伍老兵们关心地围过来问他：“怎么了，队长？”廉万秋擦干眼泪说：“没事儿，胃有些疼。”
第二天，送完老兵，廉万秋冒着飞雪往老家赶。这是他5年里第一次回盐池村，天地苍茫的大山深处那个孤零零的小村落就在眼前，恍惚中，他仿佛看见母亲就站在村口冲着他招手，不停地喊着他的小名：“五儿，回来啊！”恍惚中，母亲驼背的身影出现在湿滑的山路上，背上的柴禾捆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廉万秋是哭着回到村里的，可是母亲根本就没回盐池村，她真的走丢了。
正当廉万秋兄弟几个到处发疯一样拼命地寻找母亲的时候，第二天深夜，派出所民警给三哥打来了电话，母亲找到了。原来，她从三哥家出来，搭乘公交车走出两三站就迷路了。
廉万秋赶到三哥家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母亲从睡梦中醒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责怪他：“五儿，你跑哪儿去了，俺到处找你，咋就是找不着你。”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母亲是太想他了，要去找他才走丢的。廉万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抱着母亲嚎啕大哭。
离开母亲的时候，廉万秋想把她带走。可是想到自己身边的那一摊子事情，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年初，弹药仓库开始接受某型装备器材，这类器材体积和重量很大，电路板十分昂贵。这样的电路板储存在仓库里，如果包装满足不了要求，很容易出现锈蚀、老化、变形、失效等问题。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地在加班，结合装备器材的形状，对每类器材都设计了十几种包装样式，进行了上千次的实验都不十分理想。现在设计实验正在最关键的时候，他怎么有时间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呢？！一旁一直在沉默的三哥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去安心干工作吧，娘还住在哥这儿，哥向你保证，再也不会让娘走丢了。”
廉万秋深深地向三哥鞠了一躬，眼含着热泪离开了母亲。
回到仓库，他把对母亲的负疚之情化作了工作的动力，又经过无数次的对比实验，一套“真空包装，袋封瓶装，整形收缩，防震泡罩，特种容器”的包装模式应运而生，装备维修器材的集装固定、野战防护、供应保障能力得到了快速提升，经过专家鉴定，这套包装模式使装备维修器材的寿命延长5倍以上，仅此一项就可以为军队节省经费上千万元。
大山深处的悬崖峭壁是几亿年前火山喷发留下的奇观。大山很沉默但从来不缺少火般的热情。仓库的秋天很美丽，几十米的飞瀑涛声依旧，满山的红叶层林尽染，像炽热的火焰。第七次从总部捧回军队科技进步奖的廉万秋走在回仓库的盘山公路上，他把奖状深深地藏起来，迎着对面的队伍走去。
队伍里仍然唱着那首老歌：“抬头看着一片天，无语的天空格外蓝；别说大山很寂寞，沉默的石头会唱歌……”
廉万秋近影。高沛渊摄
一
廉万秋的老家住在洛宁县底张乡盐池村。全村不过十几户人家，抬头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片天。廉万秋的童年生活就是在这里度过的。父亲常年在外，母亲一个人在家里种地，拉扯他们兄弟5人。
廉万秋上学时，几个年级合在一起。五年级的时候全学校就只剩下6个学生了，后来连老师都不来了，6个人从家里拿着鸡蛋找到老师家去听课。记事起，每次望着那条弯弯曲曲的盘山小路，廉万秋总能在脑海里浮现出母亲身背着柴禾，单薄的身影。山里的苦，只有山里的孩子心里最清楚。所以，廉万秋从小就在心里立下了誓言：好好读书，带母亲进城，再也不回这山沟沟。
命运跟廉万秋开了个玩笑。1998年秋天，当他以优异的成绩从石家庄军械工程学院毕业时，组织上却把他分配到了大山深处的一个狭窄山沟里。面对重峦叠嶂、巍峰兀立的大山，他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小时候母亲曾经对他说：不好好学习，将来还得回山沟里种地。没想到他千辛万苦从大山沟里考上军校，却又一头扎进了山沟里。而仓库的山更高，路更陡，林更密，不熟悉路的人恐怕连大山都走不出去。
当时，廉万秋的心真的是拔凉拔凉。他只有一个想法：寻找机会离开这里，离开这熬人的山沟沟。
二
冬天很快来了，山里天寒地冻。廉万秋在部队当上仓库保管队的技术员。仓库的工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弹药、装备器材存储管理和收发，官兵在洞库干的也都是些搬运工的活儿，枯燥无味，毫无技术含量。白天瞄树梢，晚上数星星，每天除了一身臭汗，满脸油污之外，不知道来到这里还会实现多大的人生理想。
部队生活条件比较差，廉万秋和保管队里20个人住在一个小平房里，睡的是冰凉的地铺，常冻得半夜睡不着。电视房14寸的黑白电视，要一人专门拿着天线晃着找信号，大家才能凑凑合合地看一看新闻联播。
那时，仓库存储的器材种类不多，收发任务也不重。廉万秋暗自在心里窃喜：有充足的时间，好好复习，两年考上研究生，早些离开这儿。官兵们眼里的廉万秋有点不合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抱着一堆资料啃。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廉技术员的那颗心早像小鸟一样飞到山外面去了。
2000年春天，冰雪消融。仓库迎来了自己发展史上的一个机遇。总部派人来仓库考察，把一些武器装备的二次包装任务交给了他们。于是，器材订货量不断增多，保障任务也越来越重。保障器材入库的量从最初的几千个品种增加到万余个品种。多个工厂生产的保障配件，仓库要把这些配件按照标准组套包装，按照部队需求情况及时保障供应。
繁重的保障任务很快击破了廉万秋的考研梦。保管队官兵常常一天三班倒，没日没夜地加班，有时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干完活儿，大家累得连澡都顾不上洗，山坡上、洞库边、宿舍里，倒下去就鼾声一片，睁开眼睛，仍旧有大批量的配件等着入库检验、二次包装、储存入库。廉万秋有些茫然，也有些豁然。望着朝夕相处的战友们心无旁骛地投身热火朝天的工作，他对自己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小九九感到不安。
那个秋日的深夜，保管队收发作业结束后，走在铺满星光的归途中，老士官张清的一席话深深铭刻在廉万秋的心里。张清说：“弹药仓库的官兵，无论兵龄有多老，职务有多高，家里有多少事；无论任务有多繁重，付出多少辛苦，都不会先替自己打算，更不会怨天尤人，唉声叹气，大家都牢牢记着一句话：因为有了我，大山不寂寞。”
老士官张清是仓库的器材检测员，是分部作为技术人才从野战部队挖到仓库来的，从大城市来到山沟里，他一呆就是10多年。部队士官改革，由于没有编制，原本应该套改高级士官的他只能拿着原来的工资超期服役。张清的情况廉万秋心里很清楚，他有一手检测电子设备的好技术，地方几家军工企业争着要他，只要他一松口，就能拿到比现在多几倍的高工资。可张清还是不想离开山沟，这样一呆又是3年。后来，张清不得不转业离队。临行前那天晚上，廉万秋去找他，远远看见张清一个人站在洞库的悬崖前静静地伫立，走近了才发现他泪流满面。廉万秋陪着张清，俩人坐在山下的小河边聊了大半夜。
廉万秋对大山深处的仓库，对自己的岗位开始有了新的认识。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我第一次觉得，大山深处的洞库就好像是仓库兵的恋人，爱上了就真的舍不得分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