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一线天，处处乱石滩，崎岖路蜿蜒，一山连一山。”

    9月13日，记者伴着壮乡的山歌，乘车穿过连绵起伏的大山，一路颠簸来到广西军区某边防团六连。

    “刚到连队那会儿，理想与现实落差太大，我心里老转不过弯来，如果不是老李跟我谈心，我可能会做出后悔一辈子的选择！”身高一米八五的排长段江山，对记者这样说。

    他说的“老李”名叫李良，是六连的军医，在连队已经工作13年，当年是中尉，现在都是中校了。来六连前，记者听说不少关于李良的故事，但听段排长这么一说，记者心里不由纳闷起来：“怎么，李良不是个军医吗？”

    “李良是个军医，但身病心病他都治！”段排长笑着说。

    “别小看李军医，他还是律师和心理咨询师呢！”战士们也七嘴八舌地说。

    在连队官兵堆里，一眼看去，李良的年龄最大，军衔最高，面庞黝黑，右唇上有颗黑痣，笑起来的样子很憨厚……

    战士们说：“有老李军医在身边，戍边的日子就不苦”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榕树下，记者与六连官兵聊李良。

    “我先说说老李吧！”排长段江山抢着发言：“去年7月，我从武汉大学新闻学院毕业，在路上颠了3天才到连队。因为没带兵经验，工作中出了一些差错，越干越没信心。看到同学们在地方媒体干得风风火火，心情沮丧极了，一心想离开部队。那时，老李和我几次促膝长谈，说的就是他自己的真实经历……”

    段排长一席话，让记者了解了“老李军医”的非凡履历——

    当年，李良从第一军医大学毕业，被分配到离南宁不远的广西军区某炮兵团。1999年6月，听说边防缺军医，李良就申请到最艰苦的边防一线部队工作。

    这时，李良的妻子王芳刚刚从湛江调到南宁，有点想不通：“我们好不容易才到一起，又要分居？再说你技术这么好，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往大医院调啊？”李良说：“大医院不缺人才，基层缺，边防需要我这样的人去。”

    来到边防连队，尽管李良早有思想准备，心里还是凉了半截：连队地处深山，离团机关100多公里，距最近的县城也有50公里，没有程控电话，晚上看书都要点蜡烛……

    一次巡逻，列兵王小斌在途中因为接触漆树过敏休克，官兵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随队巡逻的李良急忙按小王的人中、合谷、内关3个穴位，小王慢慢苏醒了过来。战士们含着泪水对李良说：“今天多亏有你！”

    “我原来这么有用！”战士们这句话，让李良激动得一夜辗转难眠。

    这年春天，妻子王芳第一次来连队看他，路上转了4次车，一路眩晕呕吐，到驻地镇上时已经是20时。李良骑着一辆自行车匆匆赶来接妻子，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双手搂着丈夫瘦瘦的腰身，王芳心疼得直掉泪。

    临走，王芳小声说：“没想到你这里条件这么差，还是想办法调出去吧。”李良说：“边防一线山高路远林密，既有蛇虫，又多有毒植物，战士巡逻随时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我走了，战士们怎么办呢？”

    一步三回头，妻子恋恋不舍地走了。李良留了下来，一直到今天。

    13年来，李良跟随官兵巡边近10万公里。13年来，他把连队官兵昼夜非应急发病率控制在1.5‰以内。

    李良的经历，深深感动了段排长。他说：“老李也是大学生，并没有觉得在边防连当个军医是大材小用，和他相比，我咋就不能留在边防连呢？”

    跟记者讲起李良这13年的故事，官兵讲着讲着眼圈就红了。

    战士杨磊双脚软组织感染，脚趾化脓，臭气熏人，不敢跟战友往一块坐。李良把高锰酸钾、茄汁和三七泡成药水端到班里给杨磊泡脚。一个多月后，杨磊的脚病好了。七班长小黎回忆说：“李军医蹲在地上给杨磊洗脚时，杨磊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盆里。这一幕，让我明白了怎样才能当一个好班长！”

    在六连，记者还见到一个“百草园”。战士们介绍说，李良开垦出两垄地，专门种植巡逻中发现的草药。目前，已有金银花、车前草、鱼腥草、雷公根等30多个品种，一旦官兵生病可以随时熬制汤药。五班副班长何鹏飞指着生机盎然的“百草园”说：“看，边防虽然艰苦，但有老李军医在身边，日子就不苦。”

    “老李军医”当律师，让战士家安心安守边关

    大山里的夜晚，一片寂静。记者跟李良灯下聊天，窗外秋雨淅淅沥沥。

    李良告诉记者，他刚到六连不久，连里发生了一件事儿：战士陈玉明的父亲向邻居借了一笔高利贷，被人打伤并非法拘禁。一时间，连里不知该怎么办，官兵争论得也很激烈……

    这件事深深触动了李良的心：“战士们远在边防服役，家里发生这些事情确实让他们牵肠挂肚，不帮助他们解决好，他们怎么安心守卫边防？”于是，他决定报考广西大学法律专业自学考试。

    2004年9月20日，李良通过了全国司法考试，拿到法律职业资格证书，总政治部司法局特聘他为军队律师。

    说到这里，李良说了一件趣事：可巧，这一年，他的妻子王芳也通过了中级职称考试。屈指一算，结婚8年，夫妻俩参加了大大小小几十场考试。

    这年9月21日，儿子出生，他们给儿子取名叫“考考”。

    军医当律师，李良照样呱呱叫。新兵小龚父母在广州讨薪时被工头打成重伤，李良连夜奔赴广州，边搜集证据，边寻找证人，通过法律程序，帮小龚父母讨回了公道，打人者被行政拘留。

    打赢了一场官司，安抚了一个战士的心。广西军区政治部主任胡富辉告诉记者，这些年，李良为连队官兵解决各种涉法问题32起，提供法律咨询和援助1000余次。他还考取了国家心理咨询师证书，在六连建立了广西边关第一个边防连队“心理咨询室”。

    去年元旦，李良因公到南宁出差，几个律师朋友打电话约他出来聚聚。见面后，大家高谈阔论一年的“收成”，有人一单诉讼业务赚了300多万，有人三上电视台成了名人……最后轮到李良，他平静地说：“我今年解决了15名官兵家庭涉法问题，收到5面旗帜、10封感谢信……”

    几名律师朋友先是面面相觑，继而肃然起敬：“是啊，战士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到这么艰苦偏远的地方守边疆，家里遇到侵权行为，真需要律师来提供法律援助啊，我们谁能像李良这样常年守着边防战士呢？”

    记者问李良：“你既是医生，又是律师和心理咨询师，在大城市，这些专业知识都是非常吃香的本领。听说不少地方企业都把你当‘香饽饽’，以十几万的年薪劝你转业，你却不去？”

    他看着记者，眸子在灯下闪闪发亮：“我在连队13年，陪了7任主官，他们有好几个现在已是团职干部，我自己40岁出头了，从中尉到中校，还是当年进山时的初级职称。有人觉得我傻，问我守在山沟里图啥，我说，看到一茬茬官兵平平安安来边防，快快乐乐守边关，健健康康回家乡，就心里很满足，感到自己的奉献值得！”

    说着，他笑眯眯地搬出一撂荣誉证书，从“全国拥政爱民模范”“全国法制宣传教育先进个人”到军区“学习成才标兵”“优秀共产党员”，以及二等功、三等功，大大小小有20多本。

    团政委涂光辉插话说，团里考虑李良在一线工作时间长了，几次想调他到团卫生队当副队长、到营卫生所当所长，都在县城，5次调动机会，他都谢绝了，说自己离不开六连。

    记者陪着李良去巡逻，一路上老百姓争夸“老李军医”

    “我5岁时母亲去世，是父亲把我拉扯大的，父亲今年81岁了，我几乎没好好陪过他几天。”李良低头沉默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也许在山里呆久了，对大城市的繁华与热闹有些隔膜，休假朋友聚会能躲就躲。饭桌上，别人的话题我插不上嘴，自己讲的事人家又不感兴趣……”

    李良感兴趣的事情是什么？记者决定第二天一早跟他去巡逻。

    途经天等屯，59岁的边民马建文老远就向巡逻官兵跑过来，硬要拉官兵上家里坐坐。李良从药箱里拿出两瓶治胃痛的药塞到老马手上，像亲兄弟一样拍着他的肩膀叮嘱：“少喝点酒，我知道你下地干活要喝两杯才有力气，胃不好，尽量少喝点。”

    马建文的家是简陋的土坯房，阳光像碎金一样透过屋顶的缝隙洒进来。老马一边倒茶一边高兴地告诉李良：“新房已经建好，村里9户人家中秋节就搬到新村去住了。”

    “我得慢性胃炎好多年了，李军医每次巡逻都会给我带几盒胃药，我不在家时，他就把药挂在门口的牛角上。有一次，为给我看病，他在野猪沟被山洪围困了28个小时，险些被泥石流冲走……”记者低头记着，老马忽然不吱声了，抬头一看，他眼里噙满了泪水。

    指导员邓祯长告诉记者，第一次巡逻夜宿天等屯，李良看到村民生活贫困，心里很不是滋味。2011年，他被选举为大新县人大代表后，把村里情况拍成视频，写了近万字的提案。后来，当地政府把天等屯作为搬迁扶贫对象，很快为村民们选择了新的安居点。

    听说李良来了，村民马荣华放下农活，也从田里跑回来。见记者在采访，他抢着打开了话匣子：“2005年8月，我在山上打柴时，腿被眼镜蛇咬伤，躺在路边动弹不得，被正在巡逻的李军医碰上，他二话没说，马上用绷带绑住我的伤腿，又用嘴帮我一口一口吸毒血，和战士们背着我跑了十几里山路，把我送到镇卫生院，这才捡回了这条老命。”

    通往夏雷屯的山路，全由巴掌大的石块铺成。李良笑着对记者讲巡逻途中的“趣事”：“在这条路上，喝水得先停车。有一次我坐车去夏雷屯给村民马富贵送药，喝水时车一颠，门牙被军用水壶磕掉半颗。”

    “以前我有恐高症，一站在高处就犯晕、腿软，现在爬高山走悬崖习惯了，爬山比猴子还快。”李良越说越逗乐。

    官兵们告诉记者，一次全线巡逻要走近50公里，边境线上哪家边民日子宽裕、哪家贫困，哪家老人有病痛，李良都熟记于心。13年来，李良先后为近千名边民送医送药，诊疗突发疾病上百例，还资助4名驻地贫困学生完成大学学业，利用法律知识调解驻地民众纠纷20余起，为300多人次提供法律咨询，帮助7名群众成功维权。

    夕阳西下，丛林尽染。“人海茫茫，你不会认识我，我在遥远的路上风雨兼程；霓虹闪闪，你不会发现我，我在高高的山上戴月披星……”返回的路上，官兵们唱起了《绿色的背影》，李良昂首挺胸，走在队伍最前头。

    队伍来到一处废弃的老营房前，记者看见一棵棵碗口粗的木棉树。战士们说，这是李良刚来连队时，和战士们一起栽植的。每年春天，木棉花早早就开了，一片火红，特别好看。

    记者回头找李良，他站在战士们身后，呵呵憨笑。眼镜后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记者感言（黄国柱）

    坚守的价值

    13年，坚守一个连队，巡边近10万公里。从中尉到中校，从青年到中年，军医李良用自己的坚守，在祖国的边境线上书写了感人至深的人生篇章。

    站在国境线上，我们才能更真切地掂量出边防军人职责的分量。这里，国家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附着在一座座界碑、一条条界河、一道道界山之上的可感可触的神圣。正是这种神圣的国土意识，让李良把一名边防军医的使命拓展到力所能及的方方面面，不仅履行军医救死扶伤的职责，还帮助官兵排忧解难、安心服役，热心为边民服务，密切军民鱼水情，促进边疆团结和谐。在偏远的边疆，他不是苦守苦熬，而是尽情地释放了人生的能量，创造了光荣的业绩，体会和享受到了寓非凡于平凡之中的幸福。

    这，正是执着坚守的价值所在。